《Closer》——劇評

演出時間：2019/06/05，19：30 

演出地點：北藝大戲劇系T205排演教室
演出團體：北藝大戲劇系

若是要為《Closer》標示幾個關鍵詞，我想會是：情慾、狂躁、流動、都會。如果就時代觀點去審視的話，我想對應到的詞可能會是：改革、解放、翻轉、變動。

劇作家Patrick Marber出生於1960年代的倫敦，受當時越戰影響由英國和美國領頭的反文化運動，各種反戰、反傳統的聲浪逐漸高漲。而倫敦終於在接二連三的戰爭結束後迎來復甦期，經濟開始好轉、恢復昔日榮景，加上全國男性的服役制被廢除，當時社會風氣有著變革性的發展。在文化方面影響層面廣泛，上至時尚藝術、下至社會語言，一場由戰後嬰兒潮青年發動的革命「Swinging London」（搖擺倫敦）就此展開。不只是這場搖擺運動，其它伴隨而來的像是嬉皮文化、精神藥物實驗、女性主義、性革命等運動及思潮，象徵的不單是一場體制上的革新，更代表著一群倫敦青年渴望自由、解放的靈魂。

Alice對Dan喊：「你腦子裡到底有哪些東西是自己的啊？」我認為這句話提示了整個劇本的走向，是兩股力量的對峙，極度理性和極度感性之間的拉鋸戰。由情慾流動這樣相對通俗的題材切入確實有機會、甚至是有優勢，去拉近與觀者間距離，卻也同時冒著落入俗套的風險。然而《Closer》卻讓我看到了超越個體與個體間，僅是由事件去開展的局面，如此呈現出的，不外乎會是停留在人物間情感的交會與分離。換個角度來看，若是將Anna, Alice, Dan, Larry間錯綜複雜的情感關係看成是一場信任遊戲，規則中每個角色有各自被寄予的期待、權利及義務，只要在特定的組合裡從事規範內的行為就不算踰矩。我認為在《Closer》中試圖捕捉的正是那些遊走在規範邊緣的元素。不論是在已有雙方認同之固定伴侶的情況下，仍與其他對象發展關係；還是去嘗試將脫衣舞女郎、攝影師、醫生、幫逝者寫小傳的作家等不同職業設定下包裝的人物形象，去碰撞而產生的對比與衝突。有趣的是，當Anna, Alice, Dan, Larry他們同樣身為關係中的背叛者及被背叛者時，在責問對方的當下也無法做到完全地同理。

在我看來，這是人這個集體對於達到精神及肉體上全然地自由的渴望。而劇本中的四個人為了保有這份生活中的「餘裕」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。有人假裝，有人隱瞞，有人設套，有人欺騙；有人主動出擊，有人被動接受；有人勾引，有人只是沒有拒絕，或者「不斷然」拒絕。這份曖昧、不確定；含糊、變動；都是對於道德底線的一種試探，可能越危險就越刺激。然而他們卻無法擺脫人類的另一項本能：佔有慾。因為或許人總是害怕失去、或許人總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是「只」屬於自己的。所謂極度理性和極度感性之間的拉扯便展現於此，這樣矛盾卻並存的兩種本能，是如此的強烈又難以抗拒。

然而，人的「慾望」這樣古典的議題被擺在當代來看，又會被怎樣的詮釋呢？在這次由北藝大戲劇系佰柒級導演的《Closer》中，正是將劇本中兩種矛盾的力量走向極致，我認爲就感受上來說，可以很直接、且強烈地被觸動到。雖然是由七位導演分別指導的十二場戲，難免會因為不同演員及導演風格，在詮釋上會有各自的風格，但就核心概念上的表達我認爲是一致的。略微可惜的是Alice, Dan, Anna在畫廊的那一段，我認爲角色的目的性弱了一些，如果不從台詞去輔助理解的話，在人物關係及角色經歷這塊我會需要花一段時間去拼湊。然後畫廊中音樂的部分是否要整場都放，或許也可以再斟酌一下。有一些時刻搭配音樂是有加分的效果，但是後半段Anna和Dan在相互猜疑、確認的時候，此時音樂的存在與演員的表演搭在一起似乎會有點相互干擾。除此之外，我覺得第三場、第九場、第十場，場上只剩下Anna和Alice、Dan和Larry的時候，是我蠻喜歡的部份。對我而言這幾場算是在被隱瞞、謊言層層包圍的窒息感中，唯一可以喘口氣的時候，也是在人物間可以交換到他們不該知道的訊息最關鍵的幾場戲。在兩女、兩男向對方流露訊息的過程之中可能會有的衝突，和最後他們是如何轉化為一種對彼此的理解，甚至是對另一半的、以及與自我的「和解」，這是很有挑戰性的；我認為其中人物的過度詮釋的很好，這個部份若做得到位，可以和前面幾場的鋪陳產生強烈的對比及呼應。再來，第七場和第十一場也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，這兩場本身就是劇本的高潮點和次高潮點，所以情緒和節奏上要如何去堆疊，才不會有種疲乏感，我認為這是導演和演員有去留意到的部份。因此Alice在脫衣舞間裡對Larry的要求不斷的回絕中，才能感受到不同的層次感；Larry也在一次次試探、索求中，讓我看出隱藏在消費女性這個行為背後，他那份純粹的目的：渴望一份「真實」，一個與貫穿整齣戲的欺騙都相反的概念。

雖然這齣《Closer》的詮釋還是較著重在個體間情慾的流動、拉扯，及開放關係的探討與傳統伴侶關係的對比。但我想或許對這群創作者來說，是個在自我情感挖掘黑暗面、抽絲剝繭的過程。積極面流露出青春對於情慾的躁動；消極面則是呈現二十出頭歲的青年，在經歷更多人生體驗之前，看待情感、人性時已存有的一份感嘆。不確定的是，這樣過於「老成」的想法，早產在這群青年創作者身上是好是壞。然而我想，對於創作者來說，維持對事物感知的敏銳度、保持好奇心、保持懷疑，不被既定概念匡限的意念是很重要的。而就這次的製作來說，我認為創作者們很成功的將自身經歷與文本融合、碰撞出了屬於他們的《Closer》，給我一種細緻而深刻的感覺。我想若能在擁有這個深入拆解功力的基礎上，增強如何「淺出」的能力，或許之後能在處理情緒較強烈的文本上，花更少的力氣去營造更強勁的對比。